看不到死亡的生命之中,
唯一能讓生存變得不那麼艱辛的,便是希望,哪怕微薄、哪怕虛無————
可,
好歹是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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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麗的精靈之森中,
一個精緻如白瓷娃娃一般的孩子漂浮在半空中,面帶猙獰地看著被她擊落到地上的少女。
平日可見的可愛動物與小精靈早已不知逃竄到何處,能留下的,都是來不及逃走的尸首。
原是如天境一般幽靜的地,如今卻滿是血腥。
“一切都是你的錯!”
她再次集起能量,手上的戒指發出耀眼的光芒,精靈之森里的樹木都被連根拔起,連湖水都凝聚成了泛著黑氣的水球,漂浮在空中,無處不在。
少女諷刺地笑了,那戒指……正是她送予她的冊封禮物,卻成了她欲殺她的幫兇,“你殺不了我。”
她看著少女一如往常地不以為然,更怒了,“奧迪蕾特,你再強也只是一個什麼都不懂的怪物!你害死了哥哥、強尼…害死了大家!你怎麼還不死!還不死!還不死!”
她像瘋了一樣吧空間里能砸的東西全砸向了那個少女,她知,她不會死。但,也不一定。
她掏出那本從喬納森書房裡偷出來的禁書,那是哥哥留下來制衡魔族的禁忌魔法書。
如今,她要用哥哥留下來的魔法,殺了哥哥最愛的姐姐。
反正,哥哥從來只愛姐姐。
她紅著眼睛,臉頰上掛著兩行黑紅的血淚,唸著書裡記載地,生澀的咒語。
她能夠感覺生命的本源在燃燒、消失,從虛脫中,她似乎就能碰觸到那已經被少女害死的強尼。或者說,是因她而死的強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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睜開眼睛,她如一個8、9歲的孩子一般全身赤裸地站在那兩個人的面前,他們身上都淡淡地腥味,她聞得見。
兩人中,眼神溫和的那位男子解開披風蓋在她的身上,“從今天起你就是我們的妹妹了。”
“嗚…”什麼是妹妹?她眨了眨眼睛,他說話真好聽,雖然她聽不懂。
從誕生以後,更多時候,她是跟在那個寡言的少女身邊。
少女的身上有著很濃的腥味和怨氣,和哥哥完全不一樣,那時候,她是懼怕她的,所幸身邊有哥哥帶來的強尼。
“姐姐今天是不是又殺人了?”她看著奧迪蕾特從她的眼前走過,但她沒勇氣叫住她。
強尼看著天真宛如孩子一般的公主,這兩個公主,是天差地遠地不同。奧迪蕾特公主,哪天不殺人呢…只夜哲公主那麼傻,“屬下不知呢。”
“也是。”她咧著嘴笑,還能看見那沒有任何殺傷力的小獠牙,“強尼就是個傻蛋。”
“公主說的是,屬下是傻蛋。”
“傻蛋!傻蛋!”
“嗯,傻蛋。”
“傻蛋,明天姐姐出去了,我們還出去外面玩好不好?”
“被陛下和殿下發現了,公主又要被罰了。”
“傻蛋!不被發現不就好了嗎!就這麼說定了!我是公主,傻蛋要聽話。”
“好吧…都聽公主殿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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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她是知道的,
若沒有哥哥和姐姐的默許,她和傻蛋,怎麼可能那麼輕易地出門。所以傻蛋就是傻蛋。
但她猜到了哥哥的心思,卻沒猜中姐姐的。
“你們回來了。”
那天她和傻蛋回到古堡里,奧迪蕾特,她的姐姐手裡拿著一杯泛著腥味的鮮血,坐在披著熊皮的沙發上,用她那雙沒有光彩的紫眸看著她和傻蛋。
她還來不及回答,她揮了揮手,傻蛋就宛如被線扯著的木偶一般飛到了她的身邊。
“夜哲,你先回去。我和你的侍衛有話要說。”
她張了張口,面對那雙沒有光彩的紫眸,她什麼也沒敢說,只能怯生生地回到房裡。
這是常有的。
每隔一段日子,她就會像這樣坐在客廳里等著她,然後懲戒強尼,用這樣的方式提醒自己,別玩得太過火了,收斂自己的貪玩和不安分。
她以為這次也一樣,如果她知道結局,她就不會如現在一般,想著剛剛她在街上強吻了強尼逼她接受自己的告白而快樂地在床上打滾。
但世上,就是沒有以為,和…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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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你們進展還不錯。”她搖晃著手裡的杯子,嘴角微微勾起的幅度讓人看著覺得不安。
他驚得一下跪在了她的面前,“屬下…”
“不用說了。看見你們如此我很欣喜。”
他忘了忌諱,抬頭面帶不解地看著她,心裡顫抖得厲害,這不似她的個性。
“我有一個任務要交給你。”
她不知從何處喚來了一隻血色的蝴蝶,蝴蝶最終停在了他的額頭上,他感到傳來傳來一陣熾熱,仿佛要硬生生燒出一個圖騰,但他完全不敢抬手揮開那隻該死的蝴蝶。
“你去要了夜哲的初夜。接下來,我會教你怎麼做。”
似乎看出了他的猶豫,她站起來,離開前輕輕地補了一句,“不是你,也有別人。”
他的伏倒在地上,久久不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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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出身並不高貴,他只是比別人努力、識相。
在知道自己已經無法逆轉的成為了一個吸血鬼后,他就努力地繼續活下去,哪怕這條活著的路上並沒有希望。
於是,他得到了族長的青睞,被引薦成為了公主殿下的侍從。
原先,他懷抱著對純血族天生的恐懼。
但那粉雕玉琢的公主殿下卻比傳頌的天使更善良、天真,在她面前,仿若世界就不如原來那般殘酷、骯髒。
他不得不承認,他對她,除了有著血脈上的依賴,也有著男子對女子的愛慕。
只是礙於身份,他只能把自己偽裝成一根無用的木頭,哪怕他再想親近她,他也只能克制住那瘋狂滋生的渴望。
當他發現她眼中的愛意時,他歡喜得連在夢裡都是她的影子。
他裝作不知地繼續對她好。
他想他這樣做真的很卑鄙,但如果是公主殿下不可自拔地愛上他了,非他不可了,他是不是就能得到陛下和奧迪蕾特殿下的容許,和她在一起。
這條活著的路上,難得有了一點可見的希望,無論用什麼方式,他都不願意放棄。
他會對她好,窮盡生命。
所以這點算計……夜哲,你會原諒我的,對不對?
夜哲……。
夜哲…。
夜哲。
手上冰冷的白灼不如生前的溫熱,只慾望,是相同的慾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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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蛋,姐姐有沒有對你怎麼樣?”她如靈雀一般飛奔而至,一下就投入了他的懷裡。
她暗自竊喜,她就知道,她的傻蛋捨不得看她摔倒,果然就伸手接住了她。
將她抱在懷裡,他的腦門又開始發熱,他看著她似乎在說話,卻完全聽不清她在說什麼,耳邊只徘徊著那位說過的話—
“傻蛋!傻蛋!”她伸手拍他的腦袋,氣鼓鼓地嘟起粉嫩的朱唇,“你在想什麼!都不理我!”
他從那仿若附有魔性的聲音中清醒,“屬下…”
“別再屬下屬下的了!不好聽…換一個!”
“那…”
“你如果改不過來……嘻嘻,我就…”
她將她的香吻奉上,看著他臉上的無措,笑得就像一隻偷腥的貓,“我就一直親你,在大家面前親你!”
他手足無措一陣后,將她小心的放下,奔向地窖去看那被抓到古堡里的<食物>,而她看著他的背影,欣喜不已。
總算有個人是完全屬於我的了,完完全全的,屬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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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晚,像是安排好的一般,古堡里的血族幾乎傾巢而出,只因這住了將近百年的據點似乎被那傳奇獵人發現了。
他因著陛下的命令與她的私心在古堡里守護她,或許還有那位殿下的。
被封閉的房裡,她靠在他的懷裡,透過那片被分隔的落地窗看著外面潔白而明亮的圓月,她似乎有些感傷,“明天,是不是有些人,再也見不到了?”
感覺到她的憂傷,他心裡泛著酸楚,作為人們眼中的怪物,連活著都是一種幸運。
除了這點酸楚,更多的,是那帶著魔性的聲音在啃食他的靈魂。
他的身體仿若不是他的,說出口的話仿若不是他會說的,那一晚發生的事,仿若一場夢,但那如在雲端一般的溫暖、身體里隱隱含著的,她的氣息都在告訴他…
那一夜不是假的。
他和她的靈魂融在了一起,身體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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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醒過來,看著身邊躺著的是血族里高不可攀的公主,有那麼一刻,那作為男子的虛榮心爆發到了極致。
看著她疲憊地癱軟在床上昏睡,他凝視著她的雙眸柔得仿若能滴出水來。
多少次烈日高掛、午夜夢回;現實里、夢境中,他想的都是她,都是她的滋味,那般翻雲覆雨、顛鸞倒鳳的荒唐。
手上傳來那柔軟的觸覺讓他心神蕩漾。
他再度俯身在她的身上,在她白瓷一般的精緻肌膚上烙下他的痕跡,如今美夢成真,他只希望,夢能再長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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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他也累得再也無法動起來的時候,房內的氣息一陣扭曲,他的額間傳來一股熾熱的疼痛。
那人人懼怕的少女就這樣大喇喇地坐在他們的床頭,仿佛看螻蟻一般看著他。
“我以為你還要很久才能足夠呢。”她勾起一抹動人的笑,看在他眼裡,都讓人懼怕得顫抖。
他赤身裸體的伏倒在她的腳邊,而夜哲仿若死掉了一般,半點感覺都沒有。
“不必害怕。我很高興。”她鉤了鉤指頭,竟然從他的眉心之中召出了一隻蝴蝶,“我最喜歡貪婪的人了。貪婪的人,總是最有效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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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隔了好久,她醒過來,卻看不見那個讓她心神顛倒的人。
書上說的,初夜以後的疼痛酸楚她半點都沒感受到,除了那亂糟糟的床和在她體內翻滾的、他的氣息,
她真的以為自己做夢了。
想著他與那一個瘋狂的晚上,她的心有一陣顫抖,她以為這叫心動,當然,只是以為。
在她歡喜抱著殘留他味道的被子,幻想遙遠的以後、以後的以後之時,
他正歸在長老院的大殿上,以引誘公主的罪名被判死。
奧迪蕾特榨干他最後一點的價值—作為與純血族歡愛過的身體,那留有純血氣息的心臟是最好的引子。
他將作為敞開秘境的鑰匙,為了所有血族的子民犧牲自己的性命。只因為他的貪婪,和對她的愛慕。
“你不是說過,為了夜哲願意獻上生命嗎?”
她丟給他一把刀子,讓他當著陛下和各族長的面剜下他的心臟以正決心。
他以為他一直用力的走在活的路上,卻沒想最終還是得死,看著那把刀子,耳邊傳來的是希拉瑞莉在向大家報告他和她之間所有的事。
她為何知道得那麼清楚?
他不顧忌諱地抬頭看著那位冷清的公主,笑得有些淒涼。哪怕她什麼都知道,卻不知道,那位在這裡面花了多少心血。
他不可抗拒地剜下了那顆不會跳動的心臟,用那把該死的銀刀。
他似乎還能感覺到她冰涼的手碰觸他心臟的觸感,他知道她得逞了,但他什麼都說不出口了。
夜哲,你會原諒我的,對不對?
原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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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泛著血色的霧氣,她已看不清眼前的景象。
她沒看見奧迪蕾特飛身過來她的面前,用她尖銳的指甲劃破了書本和她的胸膛,還來不及感覺疼痛,她就陷入了無盡地黑暗之中。
奧迪蕾特,你不懂。
真正的強大並不是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想擁有,而是什麼都懂、有自己想擁有的,也有能力去保護自己想要的一切。
至少,我願意為傻蛋拼盡一切,哪怕生命,你卻只能當一個形單影孤的可憐蟲。
傻蛋,我來陪你了好不好。
這世界我已經誰都沒有了,誰…都…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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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睡了好幾個世紀那麼久,
她的移動總能伴隨著骨頭的脆響,花了好一段時間,她才從新熟悉這具冰冷僵硬的身體。
她低頭望著自己精緻的手指,好像有哪裡不太對勁,但她說不上來。
到底是……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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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靈之森已經恢復了生機,那些戰鬥的痕跡已經看不見了。
她將家按在了這裡,而她也樂得成全她,她醒來以後,再也沒見過她。
她已不想再殺她了。
在那悠長的夢裡,她夢見了傻蛋,他們有了許多歡聚的時光,如人類一般約會、生兒育女、白頭終老、生病死亡。
夢的盡頭,傻蛋說,他會回來。
為了這點虛構的夢,她願意等的。
耗著生命去等待那可能再也回不來的愛人,如果他不回來了,她就…繼續睡著,她的身體里,還有著他的氣息那麼濃烈地包裹著她的靈魂。
她不孤單,從來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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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靈之森,是血族境內的禁地。
所謂禁地其實也不然,那隻是一個癡心女子等待愛人的孤寂之地。
就像那傳頌的童話里,
在漂亮的小屋中住有一個沉睡的公主,公主等待的,是那命定愛人的一個吻。
只要他出現,傾盡世界她也會保護他。
傻蛋,我原諒你。
只要你願意回來,不管什麼,我都願意原諒你。何況,我知…
你愛我。
用了生命來愛我。